“现在是我暂停竞选的时候了。我说我想让美国人的声音被听到，我已经做过了。我不后悔。”美国东部时间3月6日上午10点，身穿一袭红色连衣裙的妮基·黑利在位于家乡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丹尼尔岛（Daniel Island）的竞选总部发表演讲，宣布暂停她的2024年总统竞选活动。此时，距离她发布视频宣布参与角逐共和党党内提名，已走过了387天。

当地时间2024年3月6日，美国南卡罗来纳州，美国共和党党内竞选者、美国前常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利宣布退出美国总统竞选。东方IC 图

在简短的演讲中，黑利感谢了支持者，也承认，“特朗普很有可能在7月召开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被提名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她表示祝愿他一切顺利，但并没有为特朗普背书。“现在要看特朗普能否赢得党内外那些不支持他的人的选票，我希望他能做到这一点。”

黑利没有突破最后的“天花板”，但她历时一年多的总统竞选确实创造了历史。她在华盛顿特区和佛蒙特州的初选中获胜，成为第一位在共和党总统初选的选举中取胜过的女性，也是第一位参加共和党总统竞选的印度裔女性。

此前已经在艾奥瓦州、新罕布什尔州等多州的初选中接连失败，在老家南卡罗来纳州，她也落后特朗普约20个百分点。但她拒绝退选。“当大多数美国人对（前总统）特朗普和（现总统）拜登都感到不满意时，我就不会放弃战斗。他们有做出真正选择的权利，我有责任和义务向他们提供这样的选项。”在南卡罗来纳州的竞选集会上，黑利对自己今年的竞选之路还抱有期待，“我哪儿都不去，我不会退出。”

此后，在密歇根州、爱达荷州、密苏里州、北达科他州的初选中，她依旧败于特朗普。在“超级星期二”佛蒙特州初选前的集会上，黑利对她的支持者说过，“我宣布竞选总统已经一年多了。我们（共和党）有14个人参加竞选；我们击败了其中的十几个人，只是还有一个人在努力追赶。”这一次，她拿下了佛蒙特州。

但面对特朗普在“超级星期二”中的大胜，她不得不选择退出。“我祝愿任何将成为美国总统的人一切顺利。”她说。

从会计到州长，从特朗普政府的驻联合国代表到特朗普的对手，黑利以自己的方式显示出自己的独特性；从初选中的屡败屡战到获得两场胜利，或许她已经为自己争取和积累到了想要的政治资本。

“小家伙”

1960年代末，一对印度锡克教夫妇来到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小镇。丈夫阿吉特·兰德哈瓦是印度旁遮普农业大学的教授，妻子拉杰是当时少有获得本科法律文凭的女性。阿吉特当时在南卡罗来纳州的黑人学院找到了教职，但在“非黑即白”的小镇上，棕色皮肤的他们总显得格外抢眼。1972年，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出生，小名“妮基”。这个名字，在印度旁遮普语里是“小家伙”的意思。

幼时黑利（左下）与家人。

1976年，拉杰离开了那所黑人学院，在小镇上开了一家精品店，这给黑利带来了“第一份工作”。由于擅长数学，10多岁的她经常一放学就回店里帮忙，负责记账。1990年，她进入克莱姆森大学，就读会计和金融学专业。大学毕业后，她先在一家废品回收公司做会计，随后在自家企业负责财务。直到今年艾奥瓦州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辩论，她仍然把自己的这段经历作为卖点，“我认为，白宫是时候该有个会计了。”

在黑白分明的小镇上，兰德哈瓦一家是那一抹棕。5岁时，黑利曾参加了一场选美比赛，由于裁判认定她既非黑人也不是白人，取消了她的参赛资格。一次课间休息，一个拿球的孩子让她选择站在黑人阵营，还是白人一方，她却回答道，“我都不是，我是棕色的。”

直至步入政坛，黑利还手握自己独有的武器——高跟鞋。当她的竞争对手拉马斯瓦米戏谑地称她为“穿三英寸高跟鞋的迪克·切尼（前美国副总统）”时，黑利似乎觉得高跟鞋还不够高，“首先我想说，这是五英寸的高跟鞋。除非我能穿着它跑步，否则我不会穿。其次，我穿高跟鞋，但这不是为了时尚，而是让它作为我的武器。”

黑利直到32岁才步入政坛。她不满足于只当一名家庭主妇，但进入男性主导的政坛，从一开始她就面对各种难题。2004年，作为政坛新人的她，在南卡罗来纳州竞选州议员时的对手是当时该州州府哥伦比亚市最资深的议员昆（Larry Koon）。他的团队曾推出针对黑利的竞选广告，不仅嘲笑了她的出生名尼姆拉塔（Nimrata），还称她“不是真正的共和党人”、投放了附有她和包着锡克教头巾的父亲合影的邮件。彼时，黑利只是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贴了一句话：“赢家会做输家不想做的。”

2010年，黑利决定竞选南卡罗来纳州州长。她得到了时任马萨诸塞州州长罗姆尼和阿拉斯加州州长佩林的公开背书，此举帮助她成为共和党内的名人。竞选期间，时任该州参议员的诺茨（Jake Knotts）曾蔑称她是个“糟透了的裹头巾佬（对印巴人的蔑称）”。在之后的州长竞选集会上，她在每次演讲的开头，都不忘提及“我是一对印度夫妇引以为傲的女儿”。

2023年，黑利在Ins晒照为父亲庆生。

该州政坛内，针对黑利少数族裔和女性这两个标签的打压一直存在。一位时政博主和一位为她的竞争对手筹款的政治掮客曾散播与黑利有过“婚外情”传闻，黑利回应了一句，“我永远不会忘记。”很久之后，黑利摧毁了那名政治掮客的游说事业。

黑利是南卡罗来纳州历史上第一位女州长，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印度裔女州长。有过担任财务会计背景的黑利担任州长期间，曾在削减小企业税、增加就业等问题上花了大功夫。她2017年离任时，南卡罗来纳州的就业人数比上任时增加了40万人次。

应对2015年6月查尔斯顿市的枪击案，才真正让黑利闻名全美。当时，一名白人至上主义者枪杀了九名黑人信众，且枪手手持被视为种族主义象征的南方联盟旗。枪击案后，她下令从该州所有政府场所撤掉这面旗帜，且在签署相关立法后称，“那面旗帜有它的地位，但这不代表所有南卡罗来纳州人民。”

是特朗普的对手，也曾是他的部下

“我是妮基·黑利，我将竞选（美国）总统。”一句简单的开场白，概括了黑利的所有想法：她希望能在共和党内与特朗普一决高下。自今年1月艾奥瓦州和新罕布什尔州的初选以来，黑利放下了自己“特朗普前部下”的身份，成为特朗普真正的竞争对手。

特朗普嘲讽她正在非洲之角执行任务的丈夫迈克尔时，黑利回怼其“精神错乱”，“他表现出了对军人的不尊重，他没有资格成为美国总统，因为我不相信他会保护他们。”当共和党内的其他竞争对手，德桑蒂斯、拉马斯瓦米、斯科特等人各自发现初选形势不妙，转而退选为特朗普背书时，黑利不为所动。尽管屡战屡败，黑利称，“我不认为有必要亲吻（特朗普的）戒指，我不怕他报复，我不向他祈求任何东西。”

“我拒绝退选。”这或许是黑利在此次共和党内初选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与初选中的表现相比，她坚持不退选的做法更引人注目。她的“金主”、美国保守派组织“美国繁荣行动”（Americans for Prosperity Action）在她失利南卡罗来纳州初选后，决定停止资助。黑利依然称，“我在参加共和党内的一场初选，我将继续参加共和党内的初选。”

当地时间2017年4月3日，时任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利。视觉中国 资料图

2016年，彼时还是政治素人的特朗普异军突起，竞选共和党内的总统候选人提名。黑利则支持同为移民后代和州议员的卢比奥，称“会竭尽所能帮助他打败特朗普”。她抨击特朗普不公布个人纳税申报表的行为、指责特朗普不谴责3K党的领袖，“特朗普做的，是我们不会在幼儿园教孩子做的。”在卢比奥退选后，她又把目光投到了参议员克鲁兹身上。当她看好的人选接二连三地退出后，黑利不得不选择支持特朗普，也让她对“这场选举感到反胃”，声明自己“并不是特朗普的粉丝”。

当特朗普2016年上台后，邀请她出任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一职。当时，黑利以“做‘政策女孩’、不做‘壁花’”为目标，开出了三个条件：希望直接进入特朗普内阁工作、直接参与国家安全决策、能够直抒己见。特朗普“遵守了诺言”。黑利并无外交方面的经验，却不得不面对特朗普“美国优先”的主张，与联合国多边主义理念之间的冲突。

不过，活跃的黑利，与白宫其他成员屡有摩擦。她曾与自己的直属上司、时任国务卿蒂勒森多次发生矛盾，甚至她还被认为比蒂勒森更有影响力。时任特朗普贸易顾问的纳瓦罗直言不讳：“她的做法危险而鲁莽。”

2018年10月，黑利宣布将辞任驻联合国代表一职。当时，特朗普还暗示，黑利“可能会以其他身份”重新加入政府。有美媒评论称，“黑利是特朗普任命的官员中少见的、离开政府时还能保全自己尊严的人。”

全身而退的黑利，在2021年国会山骚乱发生后，立即与前上司划清了界限，批评了特朗普的做法。当黑利成为特朗普2022年底宣布参选后首位挑战他的候选人时，特朗普发表声明，“我祝愿她好运！”特朗普还称，曾鼓励黑利参选，“尽管黑利说，‘我绝不会与我的总统竞选，他是一位伟大的总统，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总统’，但我告诉她，她应该追随自己的内心，做她想做的事。”

充满野心，4年后会否有戏？

几年前，当被问及是否想过会当总统时，黑利毫不犹豫地说“当然”。特朗普时期的白宫幕僚长马尔瓦尼（Mick Mulvaney）曾形容黑利是自己见过“最有野心的人”。“如果有野心有利于你的工作，那好吧，你就认为我有野心。”黑利回应道。

当地时间2024年2月27日，美国科罗拉多州森特尼尔，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前美国驻联合国代表黑利在竞选活动中抱着一个婴儿拍照。视觉中国 资料图

登顶的道路，很难走。在特朗普掌握共和党选民基本盘的当下，黑利走得很吃力。正如特朗普2月24日在南卡罗来纳州的竞选集会上对支持者说的那样，“我从未见过共和党像现在这样团结。”

在竞选前六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里，黑利的民调一直处于较低的个位数，但在去年8月的第一场共和党初选辩论后，她的势头有所增强。她在辩论中呼吁就堕胎问题达成“共识”，并以其外交政策经验脱颖而出。她在随后的辩论中广受好评，这激发了选民和捐赠者的兴趣。

到了去年秋末，一些共和党内的有钱人，甚至包括一些民主党人开始支持黑利，以寻找特朗普的替代人选。她在去年11月获得了亿万富翁查尔斯·科赫（Charles Koch）政治网络的支持，并在去年最后一个季度筹集了2400万美元。她还获得了新罕布什尔州州长克里斯·苏努努（Chris Sununu）的支持，这为她在最有希望的州之一的竞选活动提供了支持，该州40%的登记选民认为自己是独立人士。

在竞选活动中，黑利经常将自己与特朗普区分开来，认为自己是更好的替代候选人，能够在大选中拉拢温和派和独立选民，与拜登一较高下。“我赢得温和派和独立选民的支持，而他（特朗普）不会。这就是他在2018年失利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他输掉了2020年。这就是为什么他输掉了2022年，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看到的每一次民调中他都输给了拜登的原因。”黑利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说道。

黑利确实赢得了温和派和独立选民的支持，华盛顿特区和佛蒙特州的初选胜利是最好的证明。但是在当下的美国政治生态中，温和派的空间已经非常狭窄。就在黑利拿下华盛顿特区的初选后，华盛顿特区共和党主席帕特里克·马拉（Patrick Mara）分析认为，华盛顿特区的共和党人与美国其他地区都不一样，他用自己的例子解释道，他会用政治相关的播客开始他的一天，并在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持续关注新闻。他认为跟他一样积极获取政治资讯的人，在华盛顿特区的共和党人占一半。也正因此，多元媒介的信息资讯和信息的不对等，会持续加剧华盛顿的政治精英与普通选民的隔阂，导致更加激进的政治站位。

今年1月初选刚启幕，特朗普就在艾奥瓦州赢得了超过50%的选票，而黑利在艾奥瓦州仅排在第三位。此后，共和党其他候选人迅速团结在特朗普周围，并为他背书。

在共和党内，特朗普执政期间以其反建制形象、民粹化言论以及在移民、贸易等议题上的保守政策吸引大批反建制、保守派选民群体支持。近年来，特朗普支持者群体逐步稳固，其所在共和党也趋于“特朗普化”，获得特朗普背书或者“比特朗普还特朗普”成为共和党党内人士出头的利器。

美国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总裁伊恩·布雷默指出，2024年美国总统选举将是“严重分裂和功能失调的”。

黑利恳求选民可以与“新一代领导人”一起向前迈进，有效结束“混乱和戏剧性”，从而能够致力于解决国家最迫切的需求。今年1月，黑利的竞选活动筹集到了1650万美元，并吸引了7万名新捐助者。但事实证明，这远远不够。

历史的车轮总是在滚滚向前。52岁的黑利，或许还等得起。以特朗普党内最大挑战者的姿态离开今年大选的她，2028年会否有戏？